【www.haohaowg.com--心情随笔】
上星期,她还在给我的信中说,冬天刚开始她已经将窗帘紧紧地合上,沉甸甸的深蓝色带着幽暗的味道,不肯让阳光照在原木宽大的书桌上,房间充斥着拒绝一切接触的气息,她日夜将自己紧锁其中,那里只有一个孩子般脆弱的灵魂,缭绕不散的香烟味道和十指不停敲击键盘的声音。
前天,她却巴巴地从青岛跑来上海,就为了看我,说看我之后将去俄罗斯,可能再不回头,我渴望流浪,注定孑然一生。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站在我书房的落地玻璃窗前,一身阳光,我只看到黑毛衣蓝裙子黑长靴的挺立背影,绽放着一朵野菊花般的孤单,历经风霜依然骄傲无比。
十二年前的十二月,我在网上一个论坛无意中看到她的文字,妖艳而苍冷,寂寞而锐薄,如同她给自己取的网名叫幽若。我经常在夜里泡杯清茶,然后在屏幕前抬头,看着她冰冷的文字。那一个个汉字的间隙里,有着一个妖娆的声音给我讲述她埋藏心里的往事。那里有不尽人意的童年,有年少惨烈的爱情,有漂泊流浪在城市的落寞,有一个个男人的丑恶……
那时候许多的东西我不能读懂,但是让我分明心疼得如同掀开所有的疤痕,那些鲜红淋漓的血肉暴露在我面前,疼痛无比。我细细地看着,最后忍不住用mail轻声安慰,我说,幽若,我喜欢你,我们做朋友吧。
我的mail石沉大海,我开始在那个论坛停驻,我从不跟贴幽若的帖子,经常同样的主题我另起一篇,我自以为是地把自己当作幽若的知己,把幽若当成自禁在地牢中的颓废女子,我说深渊太深,相扶走过去;悬崖再高,总要攀爬过去。我说不要让冰雪封了阳光,不要让沧桑爬上眉间,一切的一切都不要,你应该开成一朵野菊花的模样,风霜而高傲。
幽若的回信很简单突兀,她说阿尘,给我你的地址和电话,三月我来找你去看你们上海南汇的桃花,我们逛遍所有的马路,泡遍所有的酒吧。
在等待三月的日子里,我们开始联络,我的电话,她的手机,一根无形细长的线牵连我们成了熟悉的陌生人。有时候她会说,她站在寂静的公路上,叫我给她播放她喜欢听的各种音乐,有时候她静静地不说话,通常我们都知道彼端的女子正坐在舒适的椅子里,开着电脑,寂寞的码字,不同的是,桌子右边,幽若的是一玻璃杯透明的水,我的是一瓷杯清澈的茶。
看见幽若的刹那,我骤然失神,想象中沧桑的女子拥有着孩子般纯真的眼神,头发松散地绾成一个髻,古旧苍白的银发簪斜斜插入,露出光洁的额头,整张脸居然不着任何胭脂色,干净明媚。一件长到小腿的深蓝色大衣,露出黑色精致的靴子,她对我说过,她爱极形形色色的蓝。
我们握着对方的手,一路看桃花,粉色的花开满了一枝头,开满了一树,开满了周遭天地,那么若无其事地盛开着,没有尘世负担,极其从容简单。如同我和幽若,那一刻相逢是一朵最美最妖艳最妩媚的桃花,我们知道彼此从今往后有了一份寄托,伴着依稀的长风短笛入梦,看对方的生命里一场场花开花谢,一辈子,一生一世。
幽若喜欢泡酒吧,却不能多喝酒,三杯下去脸色红红的样子,眼神迷离,拉着我的手说,你别走啊,陪陪我,陪陪我,听我说。等酒意消去,她就开始狠命抽烟,安静地一支接一支的,吞吐出的烟圈,不规则的扩散,上上下下高高低低,飘袅到高处成一缕青烟消散,似乎一腔轻易不肯吐露的心事。我不抽烟,只陪她喝酒,令人麻醉的液体在高脚玻璃杯中随我的手转动,转动。虽然旁边播放着激烈的音乐,可我依然能够透过玻璃的折射看到我们一样的矜持内向。
一起逛街的时候,幽若在百盛买两瓶叫“相依”的香水,送我一瓶,她说每个女子的梦里都应该有香水的味道和香水般爱情,那种自己喜欢的或自己所选择的一定是令自己醉心的。她说这个牌子是她最钟爱的一种味道,淡然挥发深入骨髓的自恋。她说你以后要经常在手腕处涂抹了一点,淡淡的味道慢慢充盈进你的空间,闻到熟悉,这样我们就知道不同的地方,我们如两朵双生的花,呼吸着同一种香味。
我始终站在原点,安静地看书,写字或者用自己婉约的语句给幽若写信。而幽若始终漂浮在一个又一个地点,幸亏虚拟的信箱是永恒的固定,不然叫我如何找到她。她给我发来她收集到的喜爱的歌曲,我给她发去许多值得一看的书,我们依然用一大段一大段的文字相互诉说这样那样的话题这样那样的人和事,我知道她的宿夜不眠她烟雾缭绕的麻醉她喝酒成伤的胃痛,但是我不再劝解,因为我们呼吸着相似的味道,彼此生命的路就这样一直一直的缠绕在虚拟或真实里,前行着。
我对幽若说,我在网络里爱上了一个男子,他比我大九岁,有女儿有妻子。我们有同样的心动,同样的思想,同样乍然相见的喜悦,依依不舍的眷恋。但是我只能默默的爱,默默的理解,永远不会开口,那是一种毁灭,我绝对不允许这样子胡来。幽若说你终于跌落进世间的尘埃了,你要学会摆放和舍弃的分寸,在一段故事里枯萎,时间是毒药也是良药,你会重新开出另一种姿态的花。
幽若对我说,她在一个遥远小镇里的某处小店里,发现了五颜六色的蝴蝶与花纠结在塑封里的书签,她说我先拍些照片给你看,然后你静等它们通过邮局一路颠簸到你的手中。照片里书签中的蝴蝶与花以永不苏醒的姿势沉睡着,原先斑斓的颜色黯然成古老的华彩。收到书签后我用绒布轻轻一遍一遍擦拭,阳光下栩栩如生的蝶恋花依旧沉在梦底。我对幽若说你是飘荡的蝴蝶,我是静立的花,生活在莫不相干的两处,骨子里却是以这样的形式并列在一起的,同生同痛。
我对幽若说,我要结婚了,丈夫是大学里就相识的男子,爱我至深,我亦很喜欢他,虽然这种喜欢不是刻骨铭心。婚姻本来就缺少传奇的爱情,再激烈也最终是在一个平淡的空间里演绎平淡的生活,我想我们能相互包容迁就,生活应当完美。幽若在远方用手机在我的城市里预订了九十九朵玫瑰,在结婚的当日送到我手里,卡片上写着你的幸福美好即使离我隔山隔水也能觉得温暖,希望你们相亲相守永无硝烟。
幽若对我说,一年零六个月是她生命里逗留的最长的城市,她在那里与一个男人恋爱,他比她小五岁。她说这个城市里有很多女子,露着满足的微笑的样子,似乎她们抓住了自己所要的东西。她说阿尘,你知道吗,我常在微笑的时候放悲伤的歌给自己听。她说她发现怀孕的同时发现了他的虚假背离,于是去医院做了流产,背起行囊前往另一个地方。我对幽若说,亲爱的,我只愿你微笑不要悲伤,你把自己打了个死结,试着用真实和单纯在路上慢慢化解。
我打电话给幽若说,要不要再来看我一次呢,我的生命进入了死亡的临界点,或许你以后再见不到我。我听到她电话里传来碰的一声,然后她的哭音,阿尘你害我开车与别人追尾,你等着,我就来上海找你赔偿。
幽若每天上午出现在我的病床前,总是抱着一把白玫瑰一把蓝鸢尾,耐心地把它们打乱插进花瓶,玫瑰是你,鸢尾是我,她插完孩子气地笑。她还弄了个圆胖胖的小鱼缸,在里面养了一群叫黑玛丽的热带鱼,你看着这种游动的自由你会有动力的,什么怪论啊,我还是努力对她微笑。我疼痛到说不出话静静流泪的时候,她用纸巾一张一张慢慢擦,在我耳边轻轻说,阿尘,生命就是这样疼痛的,你要学会忍受,我们是一棵藤蔓上的两朵花,我活着你也必须跟我一起活着。
幽若陪伴了我一个月,在我对死亡的恐惧消融掉的时候,她继续了她的行程,我无法写文字无法上网无法给她写信,她开始给我寄明信片,精心挑选美丽的图案,字里行间刻意伪造进去明快温暖来安慰我,不定期的地点和时间。我和幽若,就这样相依为命,用友情当作沉重人生的支架,支撑不倒。
我再次能坐在电脑前给幽若写信时,我对幽若说我离婚了,虽然他背叛了我,虽然他请求我原谅,虽然我心里已经原谅也明白他的处境,但是有一种结局叫放手,破碎的东西始终无法再完美,再自欺欺人的谎言也圆不了拖累。幽若说,我们有多久没用文字聊天了,你看我们一样的放不下自尊舍不得不孤傲,一辈子很长,谁都不应该奢望谁能够陪谁一直完美和谐走下去,因伤心和绝望而落下的泪打在盛开的花上,花是会顿时凋零,这是一种伤痛,伤人伤己,我们要学会在废墟里重新开出花朵。
许多人在网络里猜测,揣摩我,他们说我的文字幽怨苍冷,寂寞锐薄,他们说我是个自恋的女子,他们说我很是忧郁很是悲伤。他们说许多的东西我们不能读懂,但是让我们分明心疼得如同掀开所有的疤痕,那些鲜红淋漓的血肉暴露在面前,疼痛无比。我突然惊醒,我已经成了别人眼中的幽若。我们经历了这么多岁月越来越相象,尝过人情冷暖后,独自活着,简单存在,斑驳的伤痕中仍残留着最真最美的语言和道理,只讲给懂得的人听,只与懂得的人相互取暖。
幽若临走的时候,紧紧拥抱着我,她说,阿尘送我一件你的旧旧的衣服或裙子,这样我想念你的时候就穿起它,胖了穿不下就抚摩它,我也带来了你第一次见我时穿的那件深蓝色大衣。我打开衣柜微笑着说,我送你一条旧旗袍,蓝色织锦缎的,旗袍是女子最美丽的衣服,你想我了穿上它就能听到最动听的歌曲,最动人的故事,最动心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