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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娘茶楼】二娘的随笔散文

心情随笔 时间:2020-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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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二娘老了,我望着二娘苍老的面容,心里禁不住一阵心酸。我经常一个人偷偷抹泪,为二娘。我常常叹息,二娘这一辈子啊……

  二娘总是说,咱是平民百姓啊,平民百姓,就得跟土坷垃打交道,土坷垃是人的命根子啊。

  二娘说的土坷垃,指的是土地。那个时候,二娘在地里拔草,二娘望望天,望望地,望望远处。我跟在二娘屁股后边,奇怪地望着二娘。我不知道,二娘为什么总是喜欢望天望地望远处?或许,二娘是期待天和地给她带来吉祥?那时,我很小。

  当我长大离开二娘,离开土地,离开小村时,二娘却老了。

  可是,土坷垃没老,一块一块的,还在故乡泛着暗光,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泛着暗光。那儿有二娘的声音,有二娘的身影在晃动,有二娘暴露在外的皮肤,被蒺藜扎过的手,被镰刀割过的脚,被日光暴晒的黝黑的脸。

  二娘的手拿过镰刀锄头,拿过铁锨木叉,拿过镢头榔头,拿过簸箕针线;二娘的肩挑过担子挑过粮食,挑过大粪挑过柴禾,挑过水桶挑过麦子。我经常梦见二娘在土坷垃中走过,在禾苗中走过,露水打湿了裤腿。我看见二娘抚摸着庄稼,一脸的慈祥,就如抚摸着我的脸蛋一样。

  是啊,那一块块土坷垃,都浸透着二娘的汗水。

  那一块块土地,都记录着二娘的艰辛,二娘的不易,二娘的一辈子。

  二

  二娘老了,我心疼二娘的衰老。心里想,二娘大约是为衰老而生的吧?不然,二娘为什么衰老得这么快呢?

  我们那儿,是坡地。二娘不想靠天吃饭,就把上坡的土,挑到下坡。二娘说,等整平了,就有指望了。

  那时,我看着二娘吃力地挑土,脸上的汗水,蚯蚓一样,一道道流淌。有时候,二娘的裤子快累掉了,露出与脸与胳膊不一样的白,二娘就直起腰,赶紧提提。然后,用胳膊将脸上的汗一抹,继续挑土。

  姐姐,一直在帮着二娘干活。而妹妹呢,却坐在地里,往嘴里塞土坷垃。二娘一边挑土,一边喊我照看妹妹。我说,我去捡干柴。若干年后,一见到土地,我就想到二娘。想到二娘挑土的模样,甚至想到二娘提裤子的样子。我会抬起头,看看天,想看看二娘头顶的那片天,那片童年老家的天。可是,天底下,没有二娘的身影。因为,二娘已经不在了。

  然而,在我的脑海里,二娘一直在那土坷垃里忙碌着。

  坡地整平了。二娘四处找石头,搬来,砌成坝。二娘就在那一小片天里搬着石头。

  阳光肆意发着淫威,似乎要将二娘烤焦。天空一片白亮,格外刺眼。没有阴凉处,二娘喊我,让我把褂子罩在妹妹头上,以免晒着妹妹。然后,二娘又去搬石头,又忙碌着。

  二娘额头的汗水,使劲一甩,像下雨一样。

  妹妹哭了,我喊二娘,妹妹要回家。

  二娘应着说,快了,快了。

  二娘成了垒石头的瓦匠。一块一块石头,经过二娘的手,整整齐齐地垒在地崖上。

  二娘忙碌着,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只蚂蚁。更多的时候,二娘背着妹妹,提着锄头,走在弯曲的山道上。有一次,二娘脚没踩住,摔倒了,手心、膝盖擦出了血。我见状,忙给二娘擦拭手心膝盖洇出的血。二娘默默抚摸我的头,说不碍事的。我说,我背妹妹吧。二娘笑笑,说不用,还是二娘背。看得出,二娘很高兴,夸奖我很懂事。二娘说时,一脸的欣慰。

  秋天,二娘剥着苞米棵上的棒子,心里盘算着收完了苞米,就该种麦子了。那时,绿油油的麦苗里,还有二娘心里升腾起来的绿。

  三

  二娘老了,二娘终于老了。二娘有过年轻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年轻的二娘被父亲抛弃了。

  那时,父亲在村里任村长。可是,当父亲被选调进乡政府,成为一名干部时,父亲毅然决然地抛弃了二娘。

  土地有土地的习性,人有人的德行。什么地长什么庄稼,我不知道,二娘可是知道。二娘将每一块土地的习性都摸透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二娘没有怨天尤人。二娘说,俺一个人,拉扯着孩子过。

  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那么狠心,二娘可是生育了你的三个儿女啊。

  就这样,二娘拉扯着我们姐弟三人,开始了艰难的生活。还小的我,跟着二娘,扯着二娘的衣角,走进了土坷垃,走进了田野。

  我上学了。去的那天,二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读书。我点点头,二娘挥挥手,我蹦蹦跳跳,上学去了。放学回家,见门锁着,我就知道,二娘还在地里,还在与土坷垃打交道。我突然想二娘了,对着田野喊一声:“二娘!”我飞快跑出去,到了地里,果然看见二娘在劳作。二娘的身边,还有妹妹。

  我的二叔看见二娘了,问一句什么,二娘说,知道了。还有三叔,对父亲抛弃二娘忿忿不平,撺掇二娘去乡政府找父亲。二娘看着三叔,说,算了吧。

  村里人都同情二娘。

  二娘说,同情归同情,日子还得自己过。

  二娘将手里的镰刀挥了挥,说割麦子去。麦熟一晌,哪天最适合割麦子,二娘心里最清楚。二娘什么都会干,在磨石上磨镰刀,把镰刀磨的锃亮。割麦子时,二娘弯着腰,镰刀一伸一缩,麦子就齐齐割下。麦草用铡刀铡了,撒到地里,埋入地下,几场雨一个季节,就发酵成有机肥料了。

  二娘的生日,就是土地的生日。土地的季节,就是二娘的季节。二娘侍弄着土地,就像侍弄着她的儿女。

  四

  二娘老了,二娘是被岁月催老的,被烟火熏老的。我家的那铺炕,被烟火熏得都流出了焦油。二娘为难了,因为,二娘不会盘炕。可是,炕的一角坍塌了,二娘必须得把旧炕拆掉,重新垒一盘新炕。二娘从来没盘过炕,待炕面拆掉,看着龇牙咧嘴的黑洞洞的一个大窟窿,二娘长叹一声。

  二娘说,这炕,真找麻烦。

  无奈,二娘只好自己弄来黄粘土,扛着一捆麦穰,撒一层土,放些麦穰。再撒一层土,待麦穰放完,就开始挑水。二娘打着赤脚,在泥土里搅拌。二娘一边搅拌,一边让我添水。

  二娘说,要把麦穰踩进泥里,糅合进泥里,打出的土坯才结实。

  这种土坯,是专门盘炕用的,当地俗称“墼”。二娘用专业的墼拖,拖出了一方方平平展展的墼。

  经过几天的日光暴晒,二娘将干透了墼搬回家。然后,二娘端量了一会儿,两手端着一方墼,在炕洞中间比划来,比划去,捣鼓了半天,没有结果。

  二娘擦擦汗,无师自通地盘起炕来。

  在生产队,二娘跟男人干一样的活儿。比如撂粪,二娘裤腿一挽,就下了猪圈。二娘撂粪时其实很吃力,可是二娘不愿让别人瞧不起,她撂会儿,就直起腰捶一会儿背。猪在槽里吃食,二娘在圈里撂粪。猪看看二娘,二娘看看猪。猪很纳闷,撂粪的人,怎么会是一个女人?

  而盘炕不是撂粪,盘炕则是二娘的头一次。

  我知道,二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把炕盘了起来。可是炕干后,我和二娘睡到半夜时,我一个翻身,炕突然坍塌了。

  我哭笑不得的二娘,又一次拿起了瓦刀。二娘是有毅力的,二娘说,非要盘好了不可。

  二娘在盘炕,我在院子里玩耍。二娘叮嘱我,别赤脚,省的割了脚。

  我想起一件事。一次,二娘在河边洗衣服,我在洗澡。不小心,被玻璃割破了脚,鲜血直流。二娘扔了衣服扑过来,一把抱住我。迅速撕一块布条,给我包扎伤口。二娘吓得脸都白了,不住地安慰我:“莫怕,莫怕,一会儿就好啦。”回到家,二娘煮了面条,说快吃,吃了好的快。

  我看见二娘在忙碌的身影。她脸上的汗水,被日光照射着,晶莹剔透。待二娘第二次盘起炕时,已是傍晚了。二娘笑了,姐姐说饿了,二娘说:“二娘做饭去,正好烧烧炕。”

  直到现在,经常在梦里,会出现二娘的笑容。我醒了,望着窗外夜空,又想起童年,想起一辈子在土地上劳作的二娘,一时,泪水打湿了枕头。

  五

  丈夫娶了一名有文化的年轻女子。二娘听说后,面无表情,只是把手里的土坷垃握得粉碎。二娘扛了锄,默默去了地里,那块地,二娘仍种着,一年四季,二娘仿佛都在地里。

  二娘知道,秋风一吹,苞米就老了。

  田野中,苞米是一片金黄。苞米老了,第二年还能再绿。可是二娘老了,就不能再回到年轻了。

  这块苞米地,是二娘用炕洞墼做肥料,用双手捧着,一棵一棵培在苞米根部,才长成一尺长的大棒子的。二娘给苞米施肥的时候,整个身子是埋在苞米棵里的。

  二娘说,这肥料,足!一准能长大苞米。

  二娘说的没错。在小院里,金灿灿的苞米堆的满满的。

  二娘走在故乡土地上,一直这么走着。

  自然,二娘还走在我童年的记忆里。

  二娘一直没有再嫁,许多人给二娘张罗,要二娘嫁一个好人家。可是,二娘却摇摇头。

  土地不会老,可二娘会老。

  看着慢慢老去的二娘,看着二娘身体一天天在萎缩,我就想,二娘的身体,真的大不如以前了。我心疼二娘,心疼二娘身体的塌陷干枯,经历了一世沧桑的眼睛,像一条被日头暴晒在沙滩上的死鱼眼,已经慢慢往回收拢。

  六

  二娘终于要走了,二娘去世那天,整个人已经形容枯槁,我跪在二娘面前,不相信二娘会死去,然而二娘终究是抗争不过大自然的规律。再伟大的人物,也是抗争不过的,何况二娘是如此的渺小。

  二娘临终前,没有对儿女交代什么,也没留下什么遗嘱,最刻骨铭心的话却是与丈夫有关。二娘居然要儿女在葬她的墓穴内,一定要留出他的位置。

  怎么也没想到,二娘临终会是这样一句话。儿女知道,二娘嘴里的他,是那个变了心的丈夫,可是他不可能与二娘合葬在一起了,然而在埋葬二娘时,儿女还是按照二娘的遗愿,留出了一个男人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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