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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散文感悟人生_存在的随笔散文

感悟 时间:2020-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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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塘,枣树,百年老屋,老屋前石砌的台阶;台阶上立着的那个女人,浅浅笑着——这样的画面,定格在我的记忆里,已经好多年了。画面里那个有着冬阳般笑颜的女子,就是我的外婆。

  外婆的家住在一个大院子的东头靠南的前面。这院子一共有一大四小五个天井,一律青瓦木板壁。院子中间是一个大堂屋,大天井就在这间屋子里,它将大院子分隔成东西两头;大堂屋墙壁上贴满了举刀拿戟的神仙,面目也有些狰狞不俗,屋子很幽深,光线阴暗得很,胆小如鼠的我,跟着小姨去过一次后,就不敢再踏入此屋了。东西两头的院子中央又各有两个顺东西方向排列的小天井,将院子分隔成南北(前后)两段。房与房之间共顶梁,而且门户相连,母亲说那大院子其实是间间相通的,但母亲从来没走完过。院子外是一条大台阶,贯穿院子东西两头,全用石头砌成,台阶下是一长溜晒坪,台阶与晒坪高低相差足有一米多。走一段台阶就会有一条通往晒坪的石级阶梯,大约七八岁的时候,我就可以不用走它去晒坪,而是直接从台阶上刺溜一下就滑到了晒坪上,外婆见了,扬了扬手,欲打样:“这丫头,看着安份,也这么野!”晒坪外就是池塘了,那池塘几乎与大院子平行,而且长短也一致,一年四季,水清亮亮的,白天能照得见蓝天白云,夜晚能映得出明月繁星。池塘边儿上是一长排枣树,也是纵贯东西,枣树上结着的全是那种形若纺锤的蜜枣,个儿小,味儿甜。但直到今天我也没弄清楚外婆所住的那座大院子究竟有多少间房屋,住了多少户人家,问母亲,母亲居然说也没细数过;至于所住的人,说全是一根藤下来的(同宗),再细问,母亲依旧答不出了。

  原来那老屋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据说母亲的祖父的祖父的祖父(我也不知该用多少个“的”)是个很有来历的人,属于“于”姓大家。

  后来,老屋里不断有人搬出去,或者拆下老屋一角再盖新房,那百年老屋就被弄得四分五裂面目全非了。我小舅一直固执地想留下属于他的老屋一角,然而2008年,终于拗不过他的子女,将百年老屋最后的一点痕迹也毁了,盖了一栋漂亮的小洋房,从此,外婆的老屋就彻彻底底不见了!这当然是后话。

  但我的外婆却终老在这老屋里!

  我对外婆的记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三五岁吧?!奶奶对我说过一件事:我还在襁褓中的时候,有一次奶奶抱着我去姨外婆家,恰巧外婆也抱着小姨去了(小姨仅大我几个月),晚上乘外婆睡了,奶奶悄悄把我放在外婆身边,让我饱吃了一顿外婆的奶水!醒来后外婆把奶奶数落了一顿:“这么小的孩子,能离得了娘?”奶奶对我述说这事时,连笑着的皱纹里都透着狡黠,而我却因此误以为那是外婆不喜欢我,所以幼时的我不大愿意去外婆家。

  外公是个教书先生,喜安静,爱读书。外婆将一间大卧室用木板隔了一小块,摆了一床一柜一桌一椅,算是外公的书房了。平日书房门紧锁着,不允许任何人随便出入,那房门钥匙有一把就在外婆手里。我上学了,就在外公任教的那所学校里,外公虽然没有亲自担任我的老师,却从我的授课老师那里知道了我是个爱读书的丫头,便特地对外婆说:

  “以后平儿来我家,可以让她进我书房。”

  于是,每回去外婆家,外婆便会把我领进外公的书房里,开了书柜门,指着那些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书笑对我说:

  “看的时候,不要翻乱了哦!”

  随后,悄然退出屋子,轻轻地关上了书房门,不再让任何人进来骚扰我。在外公的书房里,我认识了小仲马、高尔基、曹雪芹、蒲松龄、鲁迅、巴金……从此,我的世界比同龄人宽广了些。

  有一回,外婆悄悄推门进来,笑眯眯地递给我两块蛋糕:

  “丫头呀,悄悄把这东西吃了吧!”那时,蛋糕可是很稀罕的糕点了,我不知外婆是从哪儿弄来的。蛋糕酥嫩细软香甜,味道美极了。也许因了那两块蛋糕的缘故,总之从此以后,我便喜欢往外婆家跑了。

  外婆的老屋外面板壁上钉着一口大铁钉,铁钉上挂着扳罾(一种捕鱼的工具),每回到外婆家去,外婆就会取下那扳罾,将菜籽饼捶碎了,拌了少许饭粒,揉成一团,丢在扳罾里做诱饵,然后把扳罾放在池塘里,捕获那些小鱼小虾,油炸了,作为款待我的美味。那年月,外婆家已经很穷了,可每次去她家,外婆总是这样变着法儿给我弄些好吃的。小孩的心,往往容易被吃食收买,外婆虽然没有刻意笼络我,可是因为她费尽心力给我弄出的那些美味,我便渐渐跟她越来越亲近了。母亲因此很得意,逢年过节时,故意当着奶奶的面高喊:

  “平儿,跟我去姥姥家不?”

  “去!”我兴高采烈地答应了母亲,又觉得有些对不起在家的奶奶,便折回头,伏在奶奶身上,悄悄对她说:

  “奶奶,我去姥姥家带些好吃的给你!”

  “去吧,你这个馋丫头!”奶奶笑得皱纹叠起如小溪。其实奶奶看到她亲家母那样疼爱她的宝贝孙女,高兴着呢,这心思,奶奶后来告诉了我。

  母亲或许怕我忘了她那一方的家史吧,见我与外婆亲近了许多,也就常不失时机地对我诉说一些关于外婆的故事。外婆出身在算有点薄产的小农家里,十六岁那年,被较为富裕的外公家用轿子抬进了老屋,做了一子顶两房(为两房族的继承人)的外公的媳妇,从此我的外婆便开始了她的老屋人生。

  儿时记忆里,外婆常围着一条淡灰色的围裙;高个儿,微胖;说话声音脆亮;脚很大,走路虎虎生风。那时我正在看高尔基自传体三部曲的连环画,每看到外婆,脑里就浮现出高尔基外祖母的形象来。也因了这媒介,我对外婆便添了一份更亲切的感觉。可我的外公却身材瘦小,活脱脱一介文弱书生,说话慢条斯理,细声细气,与外婆站在一起,仿佛是上天弄错了性别,我当然也明了母亲娇小瘦弱的根源了。外婆大手大脚,又没读过书,外公却是满腹经纶,很有中国古典文化的功底,练得一笔好书法,写得一手好文章,他的才气闻名乡里。我曾读过外公写给他岳母的一篇祭文,“之乎者也”的,很美!我想我的外公心里一定装满了才子佳人的故事,所以牛高马大、脆声亮嗓的外婆自然不是他心目中的“佳人”,因而外公一生里对外婆都是不冷不热的。

  外公是一房顶两子,从小就被两方父母娇惯到了天上。他常年在外教书,从不管家里大小事务。假日里回到老屋,外婆待他一如贵客。老屋里,外公戴着眼镜,一手捧着茶杯,一手拿着书本,陶醉在他一个人的世界里,哪怕周围大大小小的孩儿“鬼哭狼嚎”,他也置若罔闻,冬天坐在温暖的火炉旁,夏天坐在凉爽的穿堂口。我曾多次目睹过这样的情景:外婆提着一篮菜,风风火火地从门外走进来,随即刷锅生火淘米煮饭炒菜,忙得绾着的头发从发夹里滑下来,遮住了她的面颊。而外公却在很远的地方目不斜视地看着他的书。饭熟了,外婆首先给外公倒好一小杯米酒(外祖父一生中几乎无酒不食),摆好碗筷,轻言细语地叫着外公,我很奇怪平时高声大嗓的外婆对外公怎会那样温言软语?可外公却连笑意也没有,很自然地坐在桌上自斟自酌起来,酒足饭饱后又很自然地丢了碗筷去拿书本了。外婆又默默无闻地收拾起碗筷来,那是一大家子十多个人的碗筷!这样的情景贯穿了我外婆的一生!她一生里都如丫鬟伺候少爷般伺候着外公,在她离世前不久,即使病病怏怏了,仍以七十八岁高龄的病躯为同样高龄的外公洗衣做饭端茶倒水,依旧是饭前为外公倒好一杯米酒,依旧是温言软语地叫着他,只不过称谓变成了“老头子呐!”外婆过世后,外公尽管有满堂的儿孙在身边,可是满堂的儿孙又有谁学得了外婆?所以外公过了几年凄苦艰难的老人日子!我曾去看过单身独处的外公,想不到原来洁身如玉的他,在外婆离去后,竟然是那样邋遢不堪!以致于我当时就产生了一个怪念头:人哪,看来还是不能活得过老!外婆离世时,我好像没见外公流过泪,但外公临终时却反复交待儿女们要把他葬到外婆坟旁,我不知这是不是他对外婆爱的觉醒,若是这样,对外婆而言虽迟了些也凄婉了点,但多少有些慰藉她辛劳的亡灵;可若是外公到了另一个世界也想着要外婆伺候呢?唉!我可怜的外婆呀,那您就生生死死也摆不脱是外公丫鬟的命了!不过我又好像觉得您是一辈子心甘情愿地伺候着外公,不然您怎会在离世前反复交待我母亲要好好照顾她父亲呢?这世上的女人啰!

  外婆一共生养了九个孩子,其中两个在很年幼的时候就夭折了,“多养也多疼”,多年后,外婆提起她那两个夭折的孩子,依旧泪水涟涟。九次十月辛苦怀胎,九次“儿奔生娘奔死”的分娩,光这就够人恐怖了,而外婆在快五十岁时还生了比我仅大几个月的月姨,高龄产女,多么危险,可外婆却连个伺候她的人也没有,她的命全是由了天去定夺,我不知外婆是怎样熬过了那最后一道产难关?!

  生子不易养子更难。外婆拉扯大七个儿女,其辛劳难以言说。常听母亲说起外婆在养育他们时所受的苦:外婆从来都是自己伺候自己坐月子,外公连孩子也不曾抱过。外婆的手几乎终年都浸泡在冷水里,所以在很年轻时那双手就粗糙如干树皮了,冬天裂开小孩嘴样的血口,她涂上一层廉价的护手油,缠上厚厚一层胶布后,照样打柴种地,洗衣做饭,喂猪养牛。

  外婆养大的七个孩子,五女两男,外公照着天象给五个女儿取名“云、雨、仙、星、月”,大约这些女儿们就交给了天去照顾吧?!男丁不旺,使得身兼两家传宗接代重任的外公对两个儿子很看重,但他却又把这重担一股脑儿卸给了外婆,强令外婆必须照顾好他的两个娇儿。小舅生下来细皮嫩肉,像极了外公,所以外公对他是极为宠爱,然而娇子多病,小舅几乎三两天就病倒了,好多次在鬼门关徘徊,外婆一则因为母职,二则因为维系于家根脉,所以她倾尽心力照顾着小舅,我小舅几乎是在外婆背上长大的,她背着小舅忙着家里家外,背上都磨出了一层厚厚的硬茧。幸亏外婆悉心照料,体弱多病的小舅终于长大成人了,而且也恰恰承了父望,成了一名较有名气的技工,一生以修路修桥为傲。老天仿佛偏偏要为难外婆似的,雨姨生下来也体弱多病,她虽不是外公强令保护的重点对象,但她同样是外婆的手心肉,所以雨姨也照样把外婆整得够呛。不过雨姨也终于活成了人,还出了阁,嫁给了一个军人,生有一女一男。在外婆辛苦劳碌中,她的七个儿女次第长大了。大了的儿子要娶媳妇,大了的女儿要找婆家,儿女们的婚事操碎了外婆的心,为给五个女儿做嫁妆,外婆本就沟壑纵横的手又添了更深的沟壑。

  娶进了儿媳,嫁走了女儿,本来外婆的母职也算完成了吧?!可她还得陆续为儿女们的生养辛劳。外婆在月子里落下了许多病根,最终也是因这病根过世。所以她生怕她的儿媳女儿们也像了她,便以一个母亲最大的本能照顾好月子里的儿媳女儿们,伺候人坐月子可不是一件轻松活,既要照顾大的,又得侍弄小的,大的小的热不得,冻不得,也饿不得;伺候一次就够劳心劳力了,可我的外婆有十八个孙辈,她伺候人坐月子有十八次,想想这该是一项多么辛劳的工程,又跨过了多么漫长的岁月!我的外婆一辈子没被人伺候,却又一辈子伺候他人,我可怜的外婆!外婆的女儿们除我母亲外都远嫁他乡,散居各处,而且家境都不怎么宽裕,外婆终生为她的女儿们操碎了心,她节衣缩食,积攒一些钱财,似陀螺一样,在女儿们家里穿梭,送去母亲的温暖,弄得两个舅母怨声载道,很不喜欢这一群贫穷的小姑们。春节期间,女儿们携夫将子回娘家,全是外婆一人忙碌,舅母们从不过问。外婆临终时将积攒的八百元钱交给我母亲,要她分给生活最为艰难的三个小姨,她至死都不放心她的三个小女!当小姨们拿到她们母亲朝攒暮攒的血汗钱时,一个个放声痛哭不止。

  外婆还为她的十八个孙辈操碎了心。我多病的雨姨在她生下一男一女后,终于在孩子年幼时便撒手人寰了。外婆强忍着失去女儿的悲哀,把年幼的一对外孙接到家中抚育,外婆特别宠爱这对外孙,以致溺爱过了头,弄得表妹表弟没因失去母爱变得抑郁沉闷,反而异常的胆大妄为。我表妹就比男孩还野性,成天不是上山爬树,就是下河捉虾,要不偶尔就到别人家的园子里偷果子吃(我舅母们很是厌烦了这对外甥),常有被摘去果子的人家找上门来,外婆就只得低眉弯腰地连连给人家道歉了,有时还得赔人家一点什么,两个外孙把外婆整得焦头烂额。我好几次去外婆家,看见外婆站在屋前,对着对门山头大喊:“明儿呀,刚儿哟,回来吃饭吧!”一声高过一声,从老屋这头叫到老屋那头,终于从山坡上旋下两条黑影来,几下便窜到外婆跟前,头上粘着树叶,身上滚满泥巴,外婆佯嗔着:“你们这两个野东西呀,害人呢!”一边骂一边拉着姐弟俩的手去堰塘清洗,脸上挂满的却是深深的慈爱!雨姨的这对儿女终于被外婆含辛茹苦地拉扯大了,雨姨自己没做够外婆的女儿,竟让自己的一双儿女讨完了外婆的母爱,我辛劳的外婆哟!

  燕妮有喉疾,外婆为她求神问医多年;“孙悟空”折断了手,外婆爬山越岭为他弄来草药;张建患肾炎,外婆终日伺候着;我大弟从小有哮喘病,外婆为他广寻偏方……那一年我犯咽炎,迷信的外婆见我求医问药总不见好,就悄悄为我请来“大仙”,说是“神药两解”,硬要我喝下一碗搅拌有生鸭蛋的生鸡血,我看着年迈的外婆,不忍拂了她的慈爱,便憋着气猛灌进了肚里,那滋味,如今想来都令我反胃。后来外婆常在母亲那儿打听我的病情,我就托母亲告诉她我好了,外婆自以为是“大仙”的功劳,买了鞭炮,扯了红布,拿了谢钱,去拜谢了“大仙”!唉,我可怜的外婆!

  老了的外婆,肩背微驼,眼睛见风落泪,耳朵听不清,腿脚也不方便了,终年在病疼里煎熬着。我最后一次去看她时,她已拄上拐杖了,当我第一眼看到她时,心中咯噔一下,便跳出了祥林嫂的形象,我可怜的外婆,听力迟钝举止迟缓神情木然,的确有些祥林嫂的模样了。我怀着一种说不出的凄凉高声叫着“姥姥”,她对我淡淡一笑,我不知她是否认出了我,我拉过外婆枯瘦如柴的手,与她寒暄,可我说东,她却道西,我对着她苦笑,她也便陪着我傻傻地笑,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无一搭地聊了一会,她也许觉得有些索然了,竟拄着拐杖进了她的小屋,我没跟进去,便去小舅那边聊天了。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外婆在门外喊,出门一看:外婆竟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一只鸡,蹒跚着走了过来。外婆要小舅把鸡杀了,留我吃过饭再走。原来我的外婆是去山那边姑外婆家买鸡了,几里山路呢,我行动迟缓的外婆,是怎样来去的?后来还听说她差点被狗咬了……我本不愿麻烦外婆,但不忍伤了她的心,就留下来与她一同做饭了。喷香的鸡肉炖了一大钵,外婆拿来一汤匙尝了一口,又夹起一块鸡肉吃得啪嗒啪嗒的响,有些馋样,似乎好久没尝过荤腥了。外公恰好从门外走进来,见了,厉声叱道:“你怎么管不住自己的嘴?你的病吃得荤吗?”小舅走过来,也一如他父亲的口吻,外婆马上把那块没吃完的鸡肉丢进了垃圾桶里。我心中一酸,问外公:“姥姥得的什么病?怎吃不了荤?去医院看过吗?”“几十年的老毛病——肠炎,沾不了荤的!”吃饭时,外婆再也没上过桌,我拉她一同吃,她不肯,我想她定是怕忍不了嘴馋吧?!返身上桌的我又连连叫她,她始终还是没来,“不管她!你吃吧!”外公与小舅同时对我说。我看了看里屋的外婆,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神情木然地望着窗外,窗外有一轮快落山的老夕阳!

  这不久后的一天,我的外婆便在老屋里过世了!不几年后,小舅新房崛起,那百年老屋也就完完全全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池塘,枣树,百年老屋,老屋前石砌的台阶。台阶上立着的那个女人,浅浅笑着——

  那是我的外婆,她已连带她的老屋,一起住进了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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